父亲晚年先后制作了两根手杖。第一根手杖现在就靠在我书房的墙角,除了身体里的血液,它就是我与父亲唯一的物质联系了。我等待着,有一天,父亲的手杖引我回家。
另一根手杖陪伴着父亲,深藏在故乡的黄土里已经8年了,坟圩上的两棵刺槐树已有2米多高了。
两根手杖都是用枸橘树的粗枝做成,上面布满了30来个光滑的、突出的结;不同的是,父亲把第一根手杖漆成了橘黄色,手把是用桃木精雕细刻的斑鸠;父亲带走的那根手杖是深深的枣红色,手把是简单的桃木圆把,也许那时父亲已倦于雕饰了。
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手杖,是在我大学二年级的寒假,是母亲去世后我过的第一个寒假。那天,在夜色的掩盖下,我钻进家门时,父亲和弟弟正对坐在饭桌前,我没来得及放下行李便发现,父亲左手的桌子边上,倚靠着一根手杖,它在灯光下闪闪发亮。
那年父亲65岁,身体还很健朗。说起手杖,父亲放下酒杯,吟起他的打油诗来:“此杖生在老树林,到我家中是伴人……”。我知道,父亲是在以他的方式纪念我的母亲——一位只陪他走过20多年风雨的平凡女性。父亲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感情,仿佛这样做会有损他在远近闻名的倔强性格一样。我只看见父亲流过一次泪,那是母亲的灵柩出门的一刻,父亲老泪纵横。
随后几年,我每次回家都看到这根手杖与父亲如影随形,“嘎、嘎、嘎”的声音常常响在村前屋后。不止一次,我和父亲到邻村的姐姐家,才走到屋后,听到手杖熟悉的声音,姐姐家的狗都迅速的跑过来,摇头摆尾地迎接我们。睡觉的时候,父亲就把手杖靠在床头,至死从未间断。给母亲上坟的时候,当晚辈们跪拜时,父亲便肃穆地盯着坟头的青草,用手杖不轻不重地在地上跺着,伴着晚辈们身体的起伏。
每次回家,我都要拄着父亲的手杖在屋里来回走走,并不时摸摸上面光滑滑的结疤。父亲看出了我对这根手杖的喜爱。
“爸,您再做一根吧!”我说。
一天午饭后,父亲带我走进暖洋洋的阳光里,来到村头的老树林,父亲像是来看望老朋友一样,径直走到那棵枸橘树前,慢慢地围着它走了一圈,父亲左手握刀,砍下了和第一根手杖差不多粗细的枝条。回到家,去刺、削皮、焙直……这是父亲的第二根手杖。
74岁那年的春天,父亲拄着他的手杖永远地走了,他的手杖和他优雅的背影,永远地留在了我迷茫的眼帘。
父亲留下的手杖,静静地靠在我书房的墙角。望着它,宛如是在与父亲作默默的对视;没有它,我将会贫困一辈子,真的。父亲走了,我还在认认真真地过我的日子,为了父亲的手杖。但愿那一天,当父亲的手杖引我回家时,我不至于满脸羞愧。
(雁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