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鸽踱步的安恬的屋顶
闪耀在松林和坟墓那边;
正午当空,以火焰炽成大海。
波涛,波涛,消逝了又再始,
沉思之後,珍贵的报酬啊,
当眼光远眺众神的寂默。
电花的精工修削了无数
透明飞沫间的金刚钻石。
无边的和平被想像孕育!
深渊之上,一座太阳普照,
──永恒的「因」所制出的真品
时光闪耀,梦幻乃是知识。
稳定的珍宝,希腊的殿宇,
甯静的整体,露形的深藏;
水眉下的眼里包含无尽
T被火纱网微遮住的睡意。
我无言的灵魂中也屹立
高耸的建筑,千瓦的金顶!
时间的庙堂,被一声叹息
说尽;朝向那顶点,我攀登。
视力习惯之後,回顾四海。
好似奉献给众神的祭礼,
那和谐的「光」自高处掷下
一道充满了傲慢的注视
宛若果实化为欢乐汁液,
宛若它们将嚼碎的皮肉,
在嘴心溶成甘美的滋味,
我闻嗅自己未来的轻烟。
天空对消逝的灵魂吟述
那海岸化为浪声的幻变。
真又美的天空看我变幻!
骄傲又荒唐地闲散之後,
如今,我自觉满负着强力
投身於明朗空间;我的影
滑过了死者的屋脊,引我!
进入它的脆弱的节奏里。
灵魂向夏至的烈火开放。
光啊,我面对你可赞美的
大公正,严酷无私的公正。
我把你放在绝对的最高位。
烧灼我吧!……可是,认明光辉
却也就承认黯影的一面。
为了我,属於我,在我内部;
在心胸之畔,在诗泉之源。
在空幻和绝对存在之间,
我静候巨大内心的回应。
苦楚丶暗郁又响亮的水库
自灵魂敲起未来的空音。
告诉我吧,你,被林叶困囚
而啃蚀枯瘦铁栅的海港,
关闭的眼睛,闪烁的秘密──
是什麽躯体引我向惰性?
是什麽头脑引我向乾土?
明辉扬起了故人的思念。
凝聚丶超越又无形的火焰,
这片给「光」占有的小方土
是我的选地,被火把照明;
满眼是金辉丶散石和深林。
阴影之上战抖着大理石,
忠实的海长眠在我墓上。
辉煌的狗,驱走一切偶像!
作为牧者,孤独地笑着,我
久久地牵引极具神秘的
灰白坟墓羣去觅食野草。
驱走战战兢兢的白鸽吧
以及空梦和好奇的天使!
来这里了,未来是种怠惰,
知了的嘶声刺刮着旱空;
一切烧尽,成灰,飞扬空中,
化成些什麽坚韧的原素。
生命无边,沉醉於空幻啊,
精神明亮,痛苦是温柔的。
深藏的死者长眠在地底,
被它烘热,被它吸尽隐情,
正午高悬着,静止的正午,
自我省思着,自安而自在。
完整的头颅,善美的皇冠,
我在其间是神秘的转换。
你只有我来包容大恐惧,
我的懊悔丶怀疑以及束缚
是你钻石中的一点瑕疵;,
可是树根间混凝的死者,
在重负着大理石的夜里,
已经逐步侵入你的化境。
他们都化入浓厚的乌有,
红土饮尽了白色的品种。
生命的天赋灌入了花朵。
哪儿是死者亲密的话语?
个人的艺术?无双的神韵?
泪湿的地处爬过些蠕虫。
被呵痒的少女们的尖叫,
眼睛丶牙齿丶潮湿的眼眶,
与火相亲的妩媚的乳房,
顺从的唇间亮晶的血色,
手指遮掩着的最後珍宝,
一切归土,重新返入环舞。
而你,灵魂,难道你真相信$
不带欺骗色彩的梦幻,它:
由肉眼可见的金波形成……
当你气化,你仍然吟唱麽?
唉,万物都迁化,我将流逝,
那神圣的耐心也将终结。
黑里镶金的可笑的「不朽」,
戴着太多桂冠的安慰者,
把死亡当作母爱的怀抱;
美丽的谎言,虔诚的欺诈,
谁不信它?谁又不拒弃它?
空虚的髑髅,永恒的笑影!:
深埋的祖先,空洞的头骨,
在铁铲的袭击之下,你们
已成为不辨步音的土地;
真蛀虫丶无可抗拒的蛀虫,
并不贪食在碑下的你们,
它靠活着而活,它纠缠我。
爱麽,也许是对自己的恨,
它的暗齿紧迫地逼近我,
所有的名称对它都合适;
瞧吧,它看,它要,它想,它摸,
它爱我的肉体,爬上我床,
我活着只是为了伺奉它。
艾利的塞农,严酷思想家,
你曾以飞箭刺穿我,那
振动丶飞跃却又不飞的箭!
声音使我猛醒,箭刺死我。
哀,太阳,在灵魂眼中只是
龟影,阿契尔大步而不进。
不,不,站起!在接续的时刻里,
让我身躯捣碎那幽思吧!
让我心胸饱饮那新风吧!
从海上吐放出一阵清沁;
咸腥巨力把灵魂交还我……
跃进波心,活虎虎跳出来!
是的,充满狂热的大海啊!
豹皮披肩上斑斑点点地
涂划着太阳的万千影像;
无羁的多形怪兽贪你的
蓝肉,它自咬闪光的尾巴,
在极似沉寂的大喧哗里。
风起了,总得尝试活下去!
大气开启又关闭我的书;
浪花如雪敢从石间喷跃。
飞去吧,热光眩目的书页,
捣破,波涛啊,酣醉地捣破
这片被船喙啄食的屋顶!
保尔·瓦雷里(Paul Valery,1871~1945),法国象征派大师,法兰西学院院士。保尔·瓦雷里在大学时代便突现出他的诗歌天赋,当时就有报纸预言:“他的名字将在人们的口头传颂。”但在结束法学院的学业,获得法学士学位的前后,一种柏拉图式的清心寡欲情绪控制了他。1892年9月他同家人前往热那亚度假,在一个暴风雨交加的“可怕的夜晚”,他决定放弃诗歌和爱情,献身于“纯粹的和无私的知识。”在其后的二十多年,瓦雷里在国防部、哈瓦斯通讯社等处工作,但求知和深思的习惯,已成为他的生命根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