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,静静地倒卧在河滩上的两条长凳上,暂时离开了熟悉的水面,在这里等待修补。有些像我漂流的时日。一些面孔、一些声音经过,水就在百米之外荡漾秋波。有人在船身遮出的荫凉里歇息,有人在船底下哼着忧郁的歌。风中的故乡,水中的芦苇、还有荷花的清香,曾经陪我度过了些许时光。再度下水的日子,我和船都不是从前的模样。
语言是存在的家,哲人如是说。这时我懒得言语,懒得窥视和开掘自己的内心,我的布帆、我的炉灶已与我分离。生活就像只是白天和黑夜,就只是那些风景,像这条流不进大海的河,也许某一个黄昏它将干枯,连同里面那些活蹦乱跳的生命,语言也将干枯吗?也许有人记得,在一些春夜和夏日里船桨轻击水面的声音,就像他们不会忘记春水流经花地的声音,不会忘记大海在远方沉重的叹息。
远方的灯火总是那样明亮,在我们记忆的尽头。冷风吹不灭,雾雨打不湿。思念也是这样。生活无法从头开始,在沉寂的河滩上,谁是我的朋友?我们始终寻找、无悔地寻找,故乡沉寂的丛林,圣洁的灵芝失去了光芒。我甚至情愿与野兽为伍、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悲天悯人的怪兽,我的眼神犹如远方的灯火。
意象的天空,有我的投影。在每一片落叶上驻留,像那些美丽的微尘。在阳光的照射下,让你想起童年的小屋,是你睁眼醒来时,被窗外射进来的光线照亮的那种微尘,纤细乃极。我在落叶上停留,犹如一篇优雅文字上的符号,当人们合上书本思考的时候,我就在他们的掌心里哭泣。
寻找纯净的忧伤,忧伤使我们更加接近大地。秋天的忧伤孕育了种子,当阳光驱散薄雾,站在船背,仰望整个村庄,东边的教堂在绿树梢头露出尖顶,西边学校的红旗在楼顶飘扬,还有近处矮树上金橘鲜亮的颜色。流动的空气、世界秩序,撩拨淡淡的倦意,云遮雾锁,大河消失踪迹,但我知道,它其实还在那个方向,像流不尽的绵长故事,一代又一代。晨钟暮鼓,许多烦恼在钟鼓之外。莲花上端坐的偶像纵有千只佛手,也抓不住我的忧伤。忧伤之外,是孤傲自由的心灵。
静静地倒卧在沙滩上,倒卧在自己的影子上,无法恢复树的形态,我只有静静地等待,等那位老人和他的儿子带着斧凿走来。
(雁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