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天中稍觉解放的时刻。坐在院子里,独自面对夏日黄昏。刚刚高过围墙的那棵梅树在微风中摇曳,向上是寂寥的天空,在天空与树叶之间,偶尔有鸽子和别的鸟来了又回。在我和天空之间,大约就是被称为时光的东西吧。
天空像寥廓的大海,朵朵白云浮雕般凸现在蓝色的天幕上,白云被夕照涂抹,变成艳红,随着黄昏的深入,它们又变成绛紫,最后与天空自身融为一体——波澜不兴的瓦蓝。有一种鸟飞得很高,仅仅望见一个黑点,像孤独的船只,在海面上寻找方向。不知在它们的高度,这尘世的夏日黄昏是什么景象。
现在,你也许会注意远处街道嘈杂的市声,院外被暑热囚禁了一天的孩子们出来放风的打闹声,还有邻居们下班相遇的问候声,间或有蝉声加入。而我只想静坐在这黄昏和谐的光景里,一些事物被记起,白昼的炎热在不知不觉中被忽略。
点一根烟,目光在树叶与天空间来回游移,天空的变幻诡秘而深刻,黄昏的声音真实又空洞。思绪若有若无,古人的声音被牵引出来。“朝日初出,苍苍凉凉,澡头面,裹巾帻,进盘飧,嚼杨木。诸事甫毕,起问可中?中已久矣!中前如此,中后可知。一日如此,三万六千日何有?” 是呵,人生几个炎夏,几个黄昏,如果都像这澄明的天空、都像这静坐的黄昏,三万六千日无有何妨?三万六千日如此何妨?
风掠过梅树枝头,带来一丝凉意。你也许会想起“风在动,幡在动,仁者心动”的智者言说。对境心不起是一种境界,对境心万端同样是一种境界。更多的时候,我们活在胸中的清风朗月里,活在梦中的海岳河山里,活在别处的天空下,活在曾经的黄昏里。如我此刻,细数心中那几十棵乱竹,一弦一柱的年华连成微薄的荫凉覆盖正午的阳光。
明天又是滚滚的红尘热浪,但今日的黄昏将成为永远的黄昏,在我心中。
(雁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