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老人相遇的那个早晨,我正在向阳的山坡上享受阳光。从这里可以俯视整个村庄和村庄上飘荡的炊烟;还可以望见那条河和河上过往的船只。
老人端详我一会,我知道,他要带我走了。我一点也不觉得疼痛,走进村庄、融入河流一直是我的梦想,所以我努力地长成了一根竹篙的模样。我的青春注定要在那条河上度过。
我来时,老人的老伴已经去世,两个儿子搬到了城里,只是逢年过节回来看看。而老人固执地决定哪里也不去,他的房子在村子的最东边,邻近河流,把想过河的人撑过去、将要回来的人接回来,是老人和我的使命。我成了老人手臂的延伸,在他苍老有力的手里,我能感觉到他的思想和心情、甚至他的健康状况,我感觉到自己青春的活力和老人坚强乐观的品格合而为一了。他爽朗的笑声像清澈的河水,感染了每一位过河的人。在等人渡河的时候,老人习惯坐在船头抽着旱烟,时而自言自语,时而低声吟诵他自己作的诗词,我静卧在他身旁,望着这位自知老之已至而不忧不惧老人,我被人类这种从容向死神态感动,如有可能,我真愿意做老人的第三个儿子。
我一直记得那个清明节前一天下午的黄昏,老人的儿子从城里回来,最后一班船上只有父子俩,上岸后,老人细心地洗净我身上的泥垢,儿子在前、老人在后,抬着我回家。这是我和老人最后一次上岸。当天晚上,老人平静地去了。村人在他的屋前的空地上搭起帆布棚子,准备祭奠他。而我,就被用来做这棚子的横梁。
如今,我安静地依靠在屋檐下,龟裂的伤口没有一丝血迹,青春已经离我远去,我甚至望不到那条河流。只是,从河上吹过来潮湿的风,夹杂着秸秆燃烧的气息,让我想起那条河,想起那位老人,他们是我青春岁月的见证。
人们将老人葬在那向阳的山坡上,我觉得的青春也在葬在那里。我知道,从那里可以俯视整个村庄和村庄上飘荡的炊烟;还可以望见那条河和河上过往的船只。
(雁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