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一些外乡人,那么忧郁、那么深沉,默默地站在街角、站在庭院、站在公园的草地上。
当夹竹桃的蓓蕾在铁青的枝头挣扎,甚至当樱花绽放得已有些倦意的时候,他们还是心事重重、无动于衷,仿佛春天的风、春天的雨,无法抚平他们内心深处的冬天留下的创痕。
整个四月,我一直在观察这些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樟树。它们年龄不一、神态各异,但都枝繁叶茂、亭亭如盖,仿佛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行色匆匆的路人,露出对春天有话要说的神情,就像我们有时候想起远方,却又不能难发一语。
我不知为什么偏要从樟树身上来找寻春天的密码,也许作为男人,性格或别的什么原因不允许我过分亲近花朵,也许我已厌倦柳绿花红的庸常乐趣,也许青春正离我而去。我把樟树作为我春天心灵的朋友。
我的朋友用他的语言为我讲述春天,讲述他心灵的力度。一些叶子开始变硬,过不了几天将变成秋天的红色,另一部分开始变得柔软,将染上青嫩的绿色;像你穿过夜晚的街道,一些灯光变得黯淡,另一些变得更加明亮;像一些人和事,一些变得模糊,一些变得清晰。它们相安无事地栖息在我的细枝末节之上,记忆和希望成为我春天的全部,成为我感受四季的触角和心声。
在四月灼人肌肤的阳光里,在四月飘散的雨雾中,樟树开始飘叶,仿佛一些成熟的思想写就的诗章,在春风中舞蹈,它们亲吻泥土的声音只有诗人听得见。在这个暧昧而媚俗得季节里,樟叶的飘落比秋天的落叶更加凄美,让人想起波德来尔或者魏尔仑的诗句,想起走过我们视野里的年轻生命,让人体味到春天青涩的滋味。
在四月最后的日子,樟树变得没有一丝杂色,葱绿的树冠长出米粒般微小的花朵,淡青中泛出白色,并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。这芳香发自花朵、发自每一片叶子、发自树干和所有的粗枝细节,这是它本质的气息。这气息使一切爬虫远离,甚至使多舌的鸟雀也不敢靠近,似乎害怕这发自灵魂的芳香使它们窒息或晕倒。
我的故乡有一棵老樟树,树冠遮天蔽日,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大的樟树。每年春夏,微风吹送,芳香弥漫整个村庄,呵护我年少的梦境。父辈们担心樟树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,便在秋天锯下一些粗枝,做成精致的木箱,送给要出嫁的女儿或者要远行的儿子。
我欣赏樟树站立的姿势,欣赏那春天的落叶,欣赏那发自灵魂深处的芳香。
(雁洲)